近期，上海重提都市工业。

上月，市领导调研杨浦区时说，杨浦是近代民族工业发祥地之一，要立足全市工业发展全局，聚焦细分赛道、强化科技支撑，深化研究“都市工业”发展内涵和方向，在因地制宜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上有更大作为。

上海因工业而兴。新中国成立以来，上海作为工业基础最好、技术水平最高的城市，长期担负中国经济火车头的重任。直至1980年，上海以全国1/1500的土地和1/100的人口，创造了全国1/10的工业产值和1/6的财政收入。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上海城市功能提升与产业结构调整，老厂房、老工业基地逐步退出中心城区，现代服务业与先进制造业共同发展的新格局逐步形成。

然而，随着新一轮科技革命与产业变革，先进制造业与现代服务业正在深度融合。服务业在中心城区、制造业在郊区的传统观念也正在被打破。一些空间高度集约、创新人才集聚、紧贴市场脉搏的都市工业“新物种”，正在中心城区悄然生长。在经济社会发展迫切呼唤新质生产力的当下，系统谋划都市工业发展，显得尤为重要。

记者采访发现，系统谋划都市工业，关键在于跳好“三支舞”。

湾谷-未来谷创新中心。

第一支，是空间高度集约的“芭蕾舞”。

如同芭蕾舞者踮起足尖，都市工业也是一门在方寸之间起舞的艺术。相比郊区，中心城区往往用地空间有限，都市工业也要“踮起足尖”，在碎片化的空间中闪转腾挪。

杨浦区湾谷科技园，写字楼顶层。落地窗外的江景依稀可见，空气中还弥漫着咖啡香。这是复志科技上海总部，上百位研发人员在此办公。办公楼一角，约30平米的隔间里，近20台3D打印机整齐排列，每台都是一条微缩的生产线。

这是一座写字楼里的“微型工厂”。以零库存、定制化、快速响应的方式，为内部研发人员和外部客户生产各类产品：医用矫形器材、鞋服原型设计件、特种工装夹具、非标零部件……

对都市工业，复志科技创始人封华有自己的理解：当生产的空间成本占整体交付成本的比重足够小，企业可以考虑在中心城区完成制造；而当生产的空间成本占比较大，企业只能被迫迁往郊区或其他城市。

而3D打印的工业特征，恰好能支撑复志科技利用有限空间，生产高科技、高效益、高附加值的产品。

比如，有的设计师需要小批量的原型设计件，可以直接委托企业打印设计文件，无需承担高昂的开模费用和漫长的等候时间。有的医疗机构需要矫形器材，可以“一人一策”定制，完美契合患者的个性化需求。

“微型工厂”。

当制造业与服务业不再泾渭分明，而是在某些门类发生深度融合；当个性化定制、制造与用户共创成为一种趋势；当“可见的手艺”和“可感的温度”越来越为人们所推崇，都市工业就有了生长的土壤。

如何跳好都市工业的“芭蕾舞”？有人建议，提供更多空间载体，为都市工业提供更多“落脚点”。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中心城区的城市更新，由于考虑开发的成本与收益、区域未来整体规划等因素，通常较少为承载都市工业而预留空间载体。然而，面向未来的城市竞争，城市更新工作目光宜放得更远。不仅考虑地块的短期效益，更应考虑如何支撑新质生产力的生长，可以因地制宜引入更多都市工业项目。

为都市工业提供空间载体，更多的是需要盘活中心城区低效产业用地。业内人士建议，上海中心城区可布局“小而精，小而特”的都市工业街坊、街区。比如硅巷、创谷、科创街区等，让有限的产业用地充分释放产业活力。

芭蕾舞现场。

第二支，是卡点市场节拍的“踢踏舞”。

如同踢踏舞者精准卡点，都市工业也要踩准市场的节拍。中心城区大多也是高能级的消费中心，高端需求牵引着制造业紧紧追随都市的节拍。市场的每一拍律动，都市工业都与之同频共振。

在美国纽约，曼哈顿服装区曾聚集着400多家服装制造商。上海产业转型发展研究院首席研究员夏雨说，随着城市化进程，这些传统制造业并未随着地价上升而外迁。高端消费市场，是其选择留守都市的重要原因。

在百老汇、林肯中心等时尚潮流发布地，时尚业、演艺业举办演出、走秀等活动前，往往需要频繁修改服装。近水楼台先得月，位于市中心的服装制造商总能得到行业头部客户的青睐。有从业者说：“我需要和百老汇的演员客户们待在一起，扣子怎么钉、皱褶怎么打，每天都要和客户沟通无数次。”

环环相扣的产业链条，也让上下游大量厂商在此聚集。从原料供应、印染纺织，到设计、裁样、制衣、销售，服装区就在纽约市中心形成了完整的产业生态。

2014年，纽约曾计划疏解服装区，却遭到大量当地制造商反对。有人说：“服装制造离不开设计之都，让服装厂搬走，前提是把百老汇一同搬走。”

无独有偶，在上海市徐汇区，老凤祥的“工业上楼”项目也立足与市场同频共振。

作为中心城区“工业上楼”标杆，老凤祥总部将改建为总建筑面积6万平方米的新空间，兼具都市工业、都市旅游、非遗保护和传承、都市产业、数字化产业等功能要素。据介绍，老凤祥正打造云端制造协同平台，从制造到销售全方位提升数字化运营和智能制造能力，并及时满足不同市场消费者的需求。一个中心城区的“总部大脑”，对工业数字化和产业协同能力提升的作用不言而喻。

老凤祥。

如何跳好都市工业的“踢踏舞”？或许，着力点在工业以外。

首先，提升城市消费的“引领力”。消费是社会再生产的终点，也是新一轮再生产的起点。繁荣的都市消费，才能塑造繁荣的都市工业。

另外，以更加开放包容的心态拥抱变化。以都市工业所服务的时尚设计行业为例，人群不断变化、形态不断变化、规则不断变化、玩法不断变化。对一些看不懂的新事物，要保持创新应变的态度，耐心研究、大胆尝试。

或许，下一个千亿产业就在其中？

踢踏舞展演。

第三支，是以人才为主体的“现代舞”。

现代舞的一大特征，是强调人的主体性，这与都市工业异曲同工。科研人才的创新活力，与技能人才的工匠精神在都市工业中都能得到充分发挥。

一方面，科研人员需要一张“办公桌”，也需要一片“试验场”。

当前，制造业数字化、智能化发展，越来越离不开高新技术引领；科技创新也越来越离不开高端装备制造等产业链和价值链的核心环节。对许多科研人员来说，“动脑”与“动手”同等重要。

2010年，傲鲨智能创始人徐振华和合伙人就在上海的一间简易民房里，“手搓”出了第一款外骨骼产品。

另一方面，城市也需要为技能人才提供优质的就业岗位。

在英国伦敦，东区曾是工业制造的核心地带，但随着文创产业和金融业的崛起，原有的制造空间不断被挤压甚至消失。有报道称，为扭转这一趋势，伦敦出台了支持制造业的保护措施，如特定区域明确保留制造用途，还配套提供租金补贴、订单对接等保障。

如今，这一策略已经初见成效。在伦敦格林尼治半岛设计区（Design District），已有超40家从事家具、时尚、数字工艺等方向的创意制造企业入驻。支持都市工业，使伦敦保留了不少技能人才的就业岗位，避免了劳动市场过度“高端化”。

傲鲨智能外骨骼产品。

如何跳好都市工业的“现代舞”？归根结底是要让各类人才在城市安居乐业。

一方面，深入推进教育科技人才一体化发展，加快形成汇聚全球智慧资源的创新人才高地。另一方面，高技能人才培养要强化产教融合，急需紧缺人才培养要深化教育教学改革，提高人才培养和社会需求的契合度。

以人才为本，既是都市工业的需要，也是城市发展的需要。

现代舞。

记者在采访中听到地区干部反映，一些中心城区由于空间载体不足，制约了都市工业的发展。有的老牌工业企业的新项目无法落地，有的硬科技企业只能在办公室组装新产品……而这些新项目、新产品的制造，并不需要很大占地，且十分环保。

存量载体不足，相关规划限定，尚缺政策支持……中心城区发展都市工业，的确还存在不少瓶颈问题，怎么办？

记者把这个问题抛给上海产业转型发展研究院首席研究员夏雨，他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更重要在于人们思想认识的转变。发展都市工业，思考“要什么”“怎么做”的问题外，更需想清“要我做”还是“我要做”的问题。“我要做”，才能激发内生动力、克服种种困难，以追求卓越的城市精神发展好都市工业。

跳好现代舞，强调人的主体性，特别是领舞者的蓬勃活力。发展都市工业也是这个道理，其他许多工作亦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