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英国石油公司（BP）在2020年高调宣布“净零排放”愿景时，这家百年能源巨头似乎决心引领行业转型。然而短短三年后，BP却戏剧性地调转船头，重新拥抱化石燃料。这场战略摇摆背后，是一系列结构性困境的交织。BP为何陷入如此困境？彭博社今日发表长文对此进行深度分析。

BP公司(British Petroleum）)试图将自己重新打造为“超越石油”(Beyond Petroleum)、树立更环保形象的努力已经过去了25年。但随着该公司最近从绿色能源转向其化石燃料的老本行，“回归石油”(Back to Petroleum)可能是更合适的口号。

这一转变之际，英国石油公司正因一系列企业灾难、战争、绿色投资回报乏善可陈以及一些厄运而显著落后于其他石油和天然气巨头。

BP已制定全面改革计划，在美国激进投资者埃利奥特投资管理公司（Elliott Investment Management）推动转型变革的压力下，公司正面临业绩兑现的考验。第二季度财报释放积极信号——得益于石油贸易部门的强劲表现和充裕现金流，BP调整后净利润超出分析师预期，同时净债务有所下降。

但首席执行官Murray Auchincloss坦言任重道远，承诺公司“能够且必将为投资者创造更好回报”。他还宣布，即将于9月加入董事会的新任主席Albert Manifold（建材企业CRH集团前CEO）将对BP全部业务组合展开“全面审查”。

如果原油价格大幅跌破每桶 70 美元，BP 的复苏努力可能会被扰乱，因为特朗普的关税战对石油需求前景造成压力，而欧佩克 + 卡特尔则增加了供应。这一价格水平是 BP 改善现金流和回报目标的基础。据公司估计，每桶石油价格下跌 1 美元，其税前利润将减少约 3.4 亿美元。

一

BP的困境从何而起？

BP 的长期衰退是由 2010 年“深水地平线”钻井平台爆炸引发的，该事件导致 11 人死亡，并引发了美国历史上最严重的海上石油泄漏事故。美国联邦法官裁定，石油泄漏是由于“严重疏忽”和“故意不当行为”造成的。

BP最终同意支付逾650亿美元罚款、环境清理费用及沿岸多州数千家企业的赔偿金。直至今日，BP仍以每年约10亿美元的速度持续支付赔偿。这场灾难令其市值腰斩，至今未能恢复至事故前水平。

深水地平线只是 BP 一系列危机的开始。BP 对俄罗斯的押注也出现了问题。2013年，BP出售了与俄合资企业TNK-BP的股份，换得俄罗斯最大石油生产商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 PJSC）20%股权。虽然这笔交易曾多年奏效（显著提升了BP的原油总产量），但作为克里姆林宫控股企业的第二大股东，其承受的政治风险也与日俱增。

这一代价在2022年显露无遗：随着俄乌战争爆发，BP被迫放弃持有的俄油股份，痛失价值约250亿美元、贡献其三分之一产量的核心资产。

二

BP为什么进入可再生能源领域？

尽管 ESG在近期可能失宠，但几年前它曾风靡一时。当时注重ESG议题的投资者们正不断施压化石燃料生产商，要求其业务符合《巴黎协定》将全球变暖控制在1.5℃以内的目标。

BP这场气候战略转型的操盘手是时任首席执行官Bernard Looney。

该集团成为首批承诺实现净零排放的石油巨头之一，2020年宣布了“2050年前达成该目标”的雄心。。

这一决策恰逢新冠疫情爆发导致石油需求骤降——危机初期，全球最大石油市场美国的消费量跌至至少30年最低点，甚至出现“全球原油需求或已见顶”的论调。BP随即宣布计划到2030年将油气产量较2019年削减40%，并加速可再生能源投资布局。

但随着俄乌战争引发能源危机及油气价格飙升，包括BP在内的化石燃料生产商赚得盆满钵满。多国（尤其是欧洲）的焦点已从气候问题转向能源安全。2023年，BP将“2030年前油气减产目标”从40%下调至25%。

三

BP的战略转向是如何发生的？

能源危机带来的暴利，让市场开始质疑BP削减油气业务的决策。面对投资者的持续不安，该公司于2025年2月宣布重大战略回调——重新聚焦化石燃料，放弃了Looney规划的低碳化“未来能源巨头”愿景。此举效仿了其他石油巨头，这些公司都更快地回归了以油气为核心的盈利战略。

现任 BP 首席执行官Auchincloss坦言，公司因对能源转型速度“误判”而“走得太急太远”。作为“根本性重置”的一部分，BP不仅取消了减产计划，更宣布将把油气领域年投资额提升近20%，到2027年达到100亿美元。同时，其能源转型业务（包括清洁电力、生物燃料和电动汽车充电等）的年投资额将削减约70%，降至20亿美元左右。

该战略还要求BP在2027年底前完成200亿美元资产剥离，所得资金将缓解其紧绷的资产负债表。截至去年底，BP的净债务权益比（反映企业维持运营所需借贷程度的指标）高达40%，远超壳牌、道达尔能源、雪佛龙和埃克森美孚等同行。

四

BP与其他石油巨头的分化之路

在股东压力下，所有石油巨头最终都承诺加大应对气候变化的力度。但欧美企业在能源转型路径上出现了明显分野。

BP 和壳牌大力投资，力求在全球经济电气化中处于领先地位。它们纷纷进入寻求取代化石燃料使用的行业，包括风能、太阳能和电动汽车充电。

而埃克森美孚与雪佛龙则专注碳捕集、氢能等能与现有化石能源系统无缝衔接的技术。这两家美国巨头始终守护“下金蛋的鹅”——2020至2024年间，其油气年产量分别增长15%和8%。

若以股价表现论成败，美国模式显然更受资本青睐：截至8月初，埃克森股价较2019年底飙升逾50%，而BP同期跌幅超过10%。

五

BP 有被收购的风险吗？

在BP实力削弱的背景下，市场猜测其可能成为收购目标——要么被整体吞并，要么被分拆出售。

6月，在收购传闻甚嚣尘上之际，壳牌正式声明退出竞购。此举使其受到英国《收购准则》约束，未来六个月内基本无法对BP发起要约——除非出现三种例外情况：BP收到第三方收购要约、主动邀请收购，或发生“重大情势变更”。这两家英国老牌巨头的合并本可能缔造石油行业史上最大规模交易，两者的联姻已经被断断续续讨论了数十年。

潜在买家或包括中东石油公司。据彭博社6月报道，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正评估若BP决定分拆或面临剥离资产压力时，能否收购其部分核心资产。虽然美国买家介入的可能性未被排除，但英国监管机构恐难轻易放行此类交易。

六

激进投资者埃利奥特想要什么？

BP的业绩低迷使其成为全球最著名激进投资者的狙击目标。当埃利奥特出手时，企业无不严阵以待——这家对冲基金成立近半个世纪仅两年亏损，曾多次成功驱逐高管甚至分拆企业。

埃利奥特已持有BP略超5%的股份，正发起运动推动这家巨头回归油气主业，要求实施包括大幅削减成本、出售资产、退出可再生能源等彻底变革。

尽管 BP 首席执行官Auchincloss在公布转型计划后表示有信心，但据透露，埃利奥特认为新方案缺乏紧迫性与雄心，可能推动更激进的改组。二十年前，美国投资者入股英国老牌企业并强推战略重构简直难以想象，如今局面恰恰印证了BP的脆弱性。

作为对埃利奥特诉求的回应，BP今年4月宣布董事长Helge Lund将卸任，战略与可持续发展执行副总裁Giulia Chierchi离职且职位不予补缺——二人正是2020年那项失败转型计划（激进退出油气转向清洁能源）的关键推手。

7月公布的继任者Manifold颇具深意：这位毫无油气行业经验的建材巨头前CEO，曾用11年让CRH股价翻涨四倍。他将于9月1日以候任主席身份加入董事会，10月正式接任。埃利奥特已公开敦促其紧急改善公司成本结构与资本配置，直言现行转型计划力度不足。

并非所有股东都乐见BP重拾化石燃料战略。十大股东之一英国法通保险5月在官网发文，对“公司战略重大调整及其气候承诺影响”表示深切担忧。

七

石油巨头有被净零竞赛淘汰的风险吗？

当前能源安全忧虑叠加特朗普“拼命钻探”政策东风，石油公司正享受着化石燃料需求回摆的红利。

但这种对短期利润的追逐，可能使它们在持续推进的能源转型中陷入长期被动。关于油气需求是否及何时见顶的争论愈演愈烈：欧佩克预测石油需求将持续增长，而国际能源署则认为2030年前将达到峰值。如果峰值确实即将到来，那么除了最低成本的生产商外，现在加倍押注化石燃料可能是一个冒险的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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