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法里邂逅心动：

人工智能时代大学生如何学会去爱

编者按：

周五最后一堂课，下课铃一响，王朋立刻提起书包，快步走出教室，踏上单车。

往常，王朋的行动轨迹只是教室、实验室和自习室这“三点一线”。但今晚有些不同，他抛下似乎永远也做不完的实验，准备和刚匹配到的恋爱对象一起去散步。“这是活动任务单的一部分。不过，有个可以随时分享心情的人，确实是很幸福的事情。”

王朋是西安一所高校的本科生，他参加的是一个校园脱单匹配活动。通过收集活动报名者的基本信息和意向标准，平台能够依靠后台算法智能匹配到符合参与者要求的对象，并提供一系列双人打卡任务。

参与活动需要填写一份调查问卷，内容覆盖了身高、体重、家乡、体型等基本信息，年龄范围、学校要求等属于必填内容，未来发展规划、颜值、气质类型、兴趣爱好、恋爱经历等属于选填要求。

抱着“有点玄乎但也有点期待”的心情，王朋报名参加了这项活动，意外发现算法匹配到的女生和自己交流得还挺融洽。“她是一个人文专业的女生，感觉我们的价值观比较一致，彼此也逐渐熟悉，进而相互关心。”

算法里遇见美好

近年来，随着人工智能与算法技术发展，类似的高校恋爱交友匹配活动逐渐火出圈。“心动人大”是此类活动中的一个代表，据中国人民大学团委副书记张煦昀介绍，这是中国人民大学研团工委、研究生会基于学生实际需求推出的探索性活动，活动直击目前大学生恋爱、交友中的痛点和难点，也是应用算法、AI等专业知识为同学做实事的尝试。

“心动人大”的主要负责人陆春霖介绍，该活动到第三期时已有1000余人报名，其中本科生接近300人，“很多同学有着对恋爱或亲密关系的渴望，但往往缺乏机会或勇气，我们的工作就是创造一个机会、搭建一个平台，为每个渴望美好感情的同学，尽可能降低遇见美好的成本。”

此外，清华大学的“清华缘”、北京高校圈内的“人类脱单实验室”、在浙江大学成立并推广至多所高校的“MatchUs”等活动也十分火爆。

闫梦涛是中国人民大学高瓴人工智能学院2023级博士生，主要负责“心动人大”活动智能匹配的算法设计。他介绍，每期活动，主办团队都会响应参与同学的反馈，不断优化硬筛选、AI软匹配、互选和智能匹配报告等功能。

“我们格外关注个人隐私保护，因为在校内匹配机制下，遇见熟人的几率很大，所以在前期收集、后期匹配环节，我们都强调重要信息绝不泄露，只会给匹配双方发放最基本的信息。”闫梦涛说。

当然，线上匹配只是建立亲密关系的契机，如何维系发展这份关系才是大学问。团队成员李甜说，“心动人大”团队为匹配成功的CP(伴侣)设计了一系列线下联谊活动，比如玉渊潭赏花、Citywalk、桌游、舞会、恋爱讲座等。

李甜认为：“其实这项活动也叫作‘交友季’，如果交往相处过程中，没能如愿找到自己心仪的伴侣，但借此结识了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同样是有意义的。”

恋爱成为“奢侈品”？

当校园恋爱也要借助“算法速配”，是否意味着不少大学生在建立亲密关系方面遇到了困境？

和王朋的经历类似，就读于北京某高校的大三学生蕉蕉也参与过这类恋爱匹配活动，她觉得“无论是男生还是女生，大多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参与其中”。

她选择用“社交实验”来形容这一类活动，“彼此都是大学生，心思相对单纯，更多是结识好朋友或拓宽自己的社交圈子”。

忙碌或许正在成为不少大学生的生活底色，算法匹配的恋爱模式提供了一种低成本、高性价比的选择。蕉蕉感慨，“很多人实际上把大学过成了高中的样子”。

大三学生林笑笑觉得，越来越多人选择将学业发展优先于恋爱感情。“如果他会阻碍我的学业，那么我是不会让步，以学业作为恋爱代价的。”

学业压力不仅挤占了时间，也似乎在重塑大学的社交生态。“实验室课题组都是‘同事’关系居多”，王朋坦言。

对此，研究生二年级的一一也有切身感受。她觉得，不仅线下交往机会少，而且缺乏必要的时间和精力去培养亲密关系。“两年制研究生，第一年学业负担较重，第二年大家都要去实习、求职，班级集体活动很少，大家更多还是专注于自己的事情。”

大二的小研观察到，“在教室或者食堂等餐时，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低头盯着手机，有时熟人从身边经过都不会发现。”

不确定中打捞“确定性”

高效、便捷、低门槛的线上匹配，似乎正是缓释上述痛点的一剂良方。当恋爱条件被标签量化，大学生能否遇见真正的“契合之人”？

蕉蕉觉得，“对于恋爱经验较少的大学生，他们想象中的理想型和真正喜欢的往往并非一回事”。她认为，人与人之间真实的吸引力，无法被简单的问卷和标签所捕捉。

小研则将这种感觉描述为一种无法被量化的“磁场”，“现实生活中真实接触的感受是难以被取代的。”

亲密关系的维系需要真情投入，但算法匹配机制中的恋爱成本低，容易显得过于随意。林笑笑讲述了自己参加类似活动的一次经历，经过了很久的聊天磨合，林笑笑以为自己和对方已经逐渐建立了深度情感链接，但后来对方突然表示“最近太忙了”，向她提出了只做普通朋友的请求。一方的言退使两人的关系很快冷却收场。

“我会觉得自己确实受到了伤害，自己很认真对待和经营的一段感情并没有被对方当回事。”当时，林笑笑还难以释怀，但之后自己忙碌起来，也逐渐理解了对方的感受。“有时候我发现自己也挺忙，确实会忙到无力去维持这种偶然认识的关系。”

林笑笑觉得，“当下生活节奏较快，大家不会选择花更多精力去维持这种易碎的关系，这和对浪漫爱情的追求是存在冲突的。”不过，林笑笑也指出，“这种新的社交框架，会让我们看到自己未曾见过的那一面，是一种挺好的人生体验”。

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健康教育与咨询中心主任胡邓教授认为，这种新的恋爱交友匹配机制是种很好的尝试。他分析，现在的AI算法技术经过了数据分析，对于恋爱交友过程中的相互了解是很有帮助的。

胡邓指出：“此前，网友见面时，有个现象叫‘见光死’，线上聊得欢，但一到现场就会发现不符合预期，失败率很高，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人们会通过语言文字理想化对方。”

胡邓说：“现在的AI技术更容易促进了解，匹配信息的交换能帮助参与者迈出‘从0到1’的第一步，一开始彼此就知道很多信息，会去掉最初的那种不确定感。”

需要爱，也需要爱的能力

正式启动“心动人大”活动之前，陆春霖和闫梦涛几乎每晚都会针对活动策划案讨论许久，一遍遍修改活动细节。到具体落地时，活动参与量和热度都超出了他们的预料。那一天是12月6日，正好赶上大雪节气，教室里座无虚席。

匹配活动专门安排了一节恋爱心理学课，邀请中国人民大学心理学系教师胡晓檬与参加活动的同学面对面探讨“爱与幸福”的话题。

课程从3个话题展开：什么是美好生活，“内卷”导致的抑郁问题，以及何为亲密关系。

“我最大的希望就是学生们能有所收获，让心理学能够应用于我们的现实生活。”在胡晓檬看来，有这样的场合大大方方探讨恋爱议题，本身就是一种进步，“很高兴同学们都愿意正视和讨论这样一个话题，而不是去回避”。

胡晓檬认为，过度的竞争压力，对亲密关系和幸福感塑造都影响巨大。“这其实会造成一种社会回避现象，有时我们会觉得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还要照顾别人，就会对时间格外吝啬，甚至会觉得和另外一个人相处太麻烦。尤其是遇到冲突时，一些人不知道怎么解决，于是索性选择回避。”

线上匹配活动在此时可以扮演一个“助推”的角色，为大学生创造更多社交契机，帮助其迈出“第一步”——如何开口、如何结识。

除了学业压力，胡邓也指出，“当下能够提供情绪价值的替代品增多，恋爱不再是一种情感必需品。”

面对大学生们逐渐抛出“我为什么要谈恋爱”等“本质性反思”，胡晓檬认为，年轻人开始从最基础的层次去反思自己行为的动机，这一点值得肯定。胡晓檬也鼓励学生“选择内心真正想要的生活，去做自己认为有价值、有意义、有意思的事”。

“渴望亲密关系是人类的本性与本能，人之所以为万物之灵，正是因为我们善于合作、利他和爱。”胡晓檬认为，要让“爱与被爱”回归对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望，而不是成为另一种规训或衡量成功与否的新指标。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除张煦昀、陆春霖、闫梦涛、李甜、胡邓、胡晓檬外均为化名。本文系中国青年报×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全媒体传播实验工作坊共创作品，指导老师周晓辉)

朱锦天柳昕昱陈一鸣田奥旭中青报·中青网记者任冠青来源：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