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赵心琪 人文清华讲坛

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的一间雕塑工作室里，有几具似人非人的金属形体，它们的躯干通体透明，嵌着冷硬的钢架和线缆，在光线折射下显出未来实验室般的质感。有的仿佛残破，有的正在加载，有的看不见实体，只存在于虚拟投影中。它们都没有表情，却似乎在发问：如果我们终将被技术重塑，那“我”还算是“我”吗？

这些作品出自黄仁余之手。他是清华大学美术学院雕塑系的硕士毕业生，研究方向是“赛博朋克风格在当代雕塑的表现”，而他选择用雕塑——这个最重物质、最讲“形体”的媒介，去呈现那个正在模糊、拆解和重构的“人”。他的毕业设计作品《光蚀》系列、《空间的颜色》正在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7号厅展出。

“我希望通过作品传达对科技与人性关系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憧憬与忧虑。”

黄仁余接触赛博朋克，是从电影开始的。他还记得第一次看《银翼杀手》的场景：雨夜、霓虹、仿生人、对记忆和人性的拷问，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留下极深的视觉印象。“仿生人强化了真实与虚幻的模糊界限，这种矛盾感成为我理解赛博朋克美学的起点。

后来，他在本科创作《遥想宇航》系列时就尝试了“机械+有机”的视觉构建。在读研阶段，他逐步将这种兴趣推向理论研究和系统创作，选择以“赛博朋克”作为论文与毕业创作的主题，不是因为猎奇，而是出于一种个人逻辑的延续：“我一直关注艺术与科技的融合。当代雕塑正经历从具象到抽象、从静态到动态、从单一材料到跨媒介的融合发展，而赛博朋克关注的‘技术异化人类’议题，恰好是艺科融合发展的进一步探索。”

这种探索，不仅是材料或风格上的选择，更关乎他对技术时代人的状态的理解与回应。

在黄仁余的展览中，《光蚀》是一件让人过目不忘的作品。它由有机玻璃和金属元件构成，透明的躯体嵌着冷硬的金属架构，像是实验室中尚未完工的标本，又像是一具未来的身体模型。“这种结合体现了对人类身体形体的研究与再现，如同科学实验中的未来标本，强调了科技对人体构造的理解和重塑。”玻璃的透明带来一种脆弱感，仿佛在向观者展示“内部”的真实。而金属的介入，则像是一种对原始生命体的入侵。“冷”和“软”、“科技性”与“人性化”在这件作品中并置，他说：“金属象征着科技的冰冷，但透明躯体却赋予了作品一种脆弱和开放的特质，像是在揭示人类内心的透明与真实。”

而在《空间的颜色》中，他采用镜面不锈钢打造一个人机结合的异形身体。它表面随观者移动而变幻，环境中的光线与影像折射其中，像一个不断“吞噬空间”的虚拟容器。它没有清晰的面孔，也没有可辨识的动作，却牢牢占据空间中心。这件作品讲的不是“身体是什么”，而是“身体在空间中如何不断被定义和消解”。他说：“雕塑表面随观者位移形成动态光谱，探讨身体在空间场域中的物质性与消逝性。”

而他特别满意的一件作品《未来部落》，则将“自然”与“未来”融合在一起。他塑造了一座“风化的山体”，嵌入未来感的建筑模型，像是科幻小说中的废墟现场。他说：“我迷恋于这种自然与科技并置的视觉效果，也沉浸在未来世界的想象中——未来人类与自然、人类与科技会走向哪里？”

在黄仁余看来，赛博朋克从来不只是“风格”，更是一种“反思”：对技术发展节奏的怀疑，对现实伦理边界的追问。他研究“技术异化”“身份流动”“人机结合”等关键词，不是为了理论，而是因为这些话题真实存在于当下。“现在是一个以算法驱动为核心，数据为燃料的AI时代。AI渗透到生活的各方面，人机关系从‘使用工具’变成了‘协同进化’。”

他所创作的，是被算法干扰过的身体、是变得透明的数据人类、是失去了稳定身份的数字公民。在雕塑语言上，他也反复尝试将“机械的精密结构与自然形态融合”，最终发展出一种他称之为“机械感与拟人性交织”的风格：“通过机械部件模拟人或者动物动作和情感，赋予作品生命力。强调科技感的同时，也要保留人性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