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2016 年创办双点工作室的时候，加里 · 卡尔（Gary Carr）和马克 · 韦伯利（Mark Webley）已经 50 多岁了。

在 2025 年的上海，加里向我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我被解雇了，马克实际上已经退休了。以绝大部分情况来说，那应该就是我们职业生涯的终点了。"

今年夏天展开 " 中国之旅 " 的加里 · 卡尔（左）与马克 · 韦伯利（右）

马克和加里都曾是大名鼎鼎的牛蛙工作室的核心成员，共同开发的《主题医院》至今仍是模拟经营类游戏的标杆。

" 请病人不要死在走廊上 " 应该是游戏史上最知名的台词之一

至于后面的故事老玩家们都很熟悉了：牛蛙被 EA 收购并关闭，部分核心成员一同再次创立了狮头工作室（Lionhead Studios），之后由微软收购，几年后又一次被关闭。

马克和加里便是在这个时间点创立了双点工作室。

这倒不是一个 " 迫于无奈 " 的选择。当时游戏业的整体行情不算差，不论是普通员工还是加里、马克他们作为创始人，在当时基本都有 " 更好的选择 "，比如去大公司当管理或者顾问——这样拿的薪水当然更高，活儿也大概率更轻松。

但加里对于 " 安排人们在游戏里摆这摆那，再去评价他们的工作 " 这样的事已经受够了，马克也正是因为厌倦了《神鬼寓言》网游那无穷无尽的开发而离开了狮头。

他们对于开发游戏仍有热情，而双点工作室汇聚到了这样一群人（起初只有 6 名开发人员）——大家同样有家庭、有孩子、背着房贷，公司没有多少现金，但还是决定冒险一次。

把 "Two Point" 翻译为 " 双点 " 可能有些难懂，这个名称更直观的表意其实就是 "2.0" ——代表着马克和加里职业生涯的 2.0，牛蛙与狮头两家工作室的 2.0，包括它的第一个产品《双点医院》，其含义显然就是 " 主题医院 2.0"。

一是玩家们对于 " 炒冷饭 "" 吃旧作情怀 " 的例子品鉴得够多了，已经不是那个光凭 " 精神续作 " 四个字就有人买单的环境了；二是距离《主题医院》发售已经过去快 20 年，电子游戏的开发技术发展迅猛，越是由 " 原班人马 " 制作，反而越让人怀疑是不是会落伍。

程序员出身的加里自己也回忆说：" 实际上我们当时完全没考虑过做完这个游戏之后的事，如果《双点医院》没有卖出足够的数量，也就没有什么‘之后’了。"" 当时我们已经有 15 年没有亲自参与开发了，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在管理别人，我们得重新训练自己成为开发者。"

几人从牛蛙工作室时代开始，就是以 PC 作为最主要的开发平台。

对于一家游戏工作室而言，这在之前的二十多年里可能都算是个短板——因为当时的游戏玩家更集中在主机上，PC 版还要面对普遍的盗版问题，在这上面做中小型游戏的利润回报率偏低。这或许也是从牛蛙到狮头，工作室两度解散背后，一个不得不考虑的因素。

但在《双点医院》发售的 2018 年，Steam 的注册账户数突破 10 亿，月活跃用户数超过 9000 万，亚洲地区交易量排到首位。

加里说他们花了很少的钱就做出了《双点医院》的 PC 版。用现代的画面技术，相对忠实地还原了《主题医院》的各种玩法细节，还有那种粘土人画风——事实证明，当年的创意并没有过时。

一开始，工作室对于《双点医院》的期望是能卖出 65 万套以上。而在发售几天后，《双点医院》登上 Steam 全球畅销榜第二位，在线玩家峰值达到 3 万 4 千人。一年半之后，游戏发售了包括 NS 在内的主机版，总用户人数在 2020 年突破了 500 万。

" 我们是非常幸运的。" 加里说道：" 我们既不是独立游戏公司，也不是 3A 厂商，占据了一个独特的生态位，知道自己要做一个怎样的游戏。而当时整个环境里还没有这么多人和项目来争夺‘氧气’，最终我们站稳了脚跟。"

" 但如果是现在这个时间点，我们也想象不出该怎样让双点工作室起飞。" 加里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 这太难了。不是再做一遍同样的事就能获得同样的成功。"

今年 3 月的时候，双点工作室发布了他们的第三款游戏，《双点博物馆》。

到目前为止，游戏的好评率仍高达 94%，超越了前作《双点大学》乃至《双点医院》。包括 7 月发售的付费 DLC《奇幻珍宝》也得到了 " 特别好评 " ——熟悉模拟经营类游戏的玩家想必清楚其中的含金量。

在许多玩家的评价里，你都能见到夸奖说这一作终于突破了 " 老花样 "，不再是重复曾经《主题医院》所创立的模拟经营模板。

游戏在流程上不再是依序解锁不同主题的关卡，没多久就会开放多个博物馆，让玩家挑自己感兴趣的重点经营。五个主题的博物馆，每一个都有一些自己的独特机制，比如超自然博物馆可以圈养鬼魂、科学博物馆里可以搭建自动化的管理体系。

游戏整体的模拟经营要素也不再是一个一个地造房间，绝大部分物件与装饰都开放给玩家自由摆放，还能设计导游动线。

加里提到，这些方向性改动主要都来自于玩家的反馈：" 大家一直在说，我们的游戏可以做的不要那么线性吗？可以让玩家拥有更多自由吗？于是我们就这么做了，反馈很好。"

还有一个玩法内容的反响超出他们预期，就是全新加入的考古探险机制：玩家可以派探险队去全球各地搜集展品，至于带回来的是什么，则要 " 开盲盒 " 才能知道。

他们从一开始就有这么个点子，关于如何去体现 " 玩家们找到了奇妙的东西 "。最初的想法是做一个独立的野外空间，玩家派考古学家去那儿挖掘，有持续的动画演出，然后在某个时间点，挖出了宝贝。

但加里意识到，如果真的这样去做，因为涉及大量的动画资源，实际很难持续提供新鲜感。他们为此尝试了 17 个方案，最终落地的就是我们现在所看见的这个，有些类似于卡牌游戏的版本，借助玩家的想象力，描绘出一个广袤的探险版图。

马克感慨说：这是由他们的设计团队想出的好点子，其中不少是新加入的年轻成员。他们团队有着扁平化的管理方式，每个人都有发言权，时常直接对他俩提出反对意见——这是工作室保持 " 进化 " 的重要因素。

你也看得出来，他们确实有在贯彻 " 做重复的事无法获得同样的成功 "，这不是一家以 " 养老 " 为目标的工作室。

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讲，马克和加里以及他们的双点工作室，算是 " 穿越了周期 " ——经历了市场的波峰与波谷，在其中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

加里这样描述他在这个行业中所经历的 30 年："先是一切看起来都完蛋了，之后大家又感叹说‘哇，这真是一个绝妙的时代’，每个人都兴高采烈的，然后周而复始。我觉得这事儿很悲哀，因为不管游戏行业里钱多钱少，这些钱并不总是流向作为行业基石的开发者。"

加里补充说：" 幸运的是，我们遇到了世嘉来支持我们。他们在当时冒了很大的风险，来支持我们两个老头做一个来自 30 年前的游戏。"

世嘉从一开始便投资了《双点医院》项目，并在 2019 年收购了双点工作室。

" 我们现在其实是世嘉的第一方工作室，但大家对我们的印象仍接近于独立工作室。世嘉确实给了我们创意过程中的自主权，你懂的，没有试图去把各种‘配料’混合在一起。它更像是一艘‘母舰’，在我们不擅长的市场营销和发行方面提供支持。" 加里说道。

双点遇到的 " 贵人 " 也不止是世嘉。早在几年前，双点工作室就曾对外透露，《双点医院》在 Steam 国区的销量是全球最高的。现在的《双点博物馆》也不例外，加里告诉我：中国是这款游戏在全球范围内迄今为止最成功的地区。

很难说其中究竟是哪些因素起了最重要的作用，是当年《主题医院》所留下的情怀，还是近些年中国单机游戏玩家数量的绝对增涨，又或者是因为世嘉本身也是当下最重视、最了解中国市场的海外大发行商之一，做了到位的本地化配音甚至线下推广……但总之，现在没人会对这个结果本身感到意外了。

加里和马克说他们一直希望在游戏中加入一些中国元素，他们也已经有了一些相关的创意：" 但真要做这件事，像这样一趟短暂的中国之旅是不够的，我们不想轻视任何事物，需要更多的反馈。"

《双点博物馆》加入的第一个 DLC 就是个例子，主题是 " 奇幻珍宝 "，但实际上收录其中的 " 幻想 " 元素，基本局限于《龙与地下城》《指环王》这些开发人员们所熟悉的文化内容。他们以此来确保 " 双点式 " 的幽默感代表的是一种能让所有人乐在其中的致敬，而非惹人不安的戏谑或冒犯。

我们很容易将双点工作室如今的成功归结为 " 天时地利人和 "，但显然，其中起到最主要作用的又不止是 " 运气 "。

所以，双点工作室的经历可以给当下的游戏行业带来什么启示？尤其是对于那些同样反复挣扎在生存线上的开发者们来说。

" 找个好的投资人 "" 关注属于自己的用户群 "" 明白自己要做的究竟是怎样的游戏 " ……这些话说来都很容易，但就像加里他们提到的，这不是一个你付出努力就能成功的时代了。每周那么多游戏上线，其中绝大部分产品都不得不面对失败，而一旦失败，背后的创作者们又将由此陷入更大的挑战。

加里和马克说自己能给出的建议只有：" 永远不要放弃。你会遇到挫折，会有失望，但如果你真的对游戏充满热情，有才能、有激情、有能量，在某个时候你的梦想就会实现。"

在当下的环境中，即便是已经获得过成功的人们，也必须非常努力才能保持自己的优势。

实际我们也能看到《双点博物馆》正保持着一种非常高效的开发模式——半年时间，游戏的版本号已经更新到 5.0 了，各种小修补没停过，还有免费增加各种新内容、联动、季节活动。作为一款买断制的单机游戏，已经很接近于那类长线更新的运营模式了。

这也是目前游戏行业中越来越普遍的做法，为了实现游戏的长尾销售，以及增加自身的品牌价值。

加里他们说如果有机会的话，他们也希望可以在推出新项目的同时，保持老项目的更新，实际他们也还想为《双点医院》添些东西——但这就需要工作室有进一步的发展才可能实现。

那么对于玩家来说，这是一个好时代吗？至少对于曾经对《主题医院》念念不忘，不知何时能重新体会那种乐趣的玩家而言，应该还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