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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聚会那天，包间里吵得像个菜市场。老周推门进去时，差点被声浪掀了个跟头。

“哎哟！周大才子来啦！”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十几张泛红的脸齐刷刷转过来。

李明第一个冲上来搂住他肩膀：“老周！三十年没见，你还是这么精神！”

酒杯碰撞声此起彼伏。大家聊子女、聊房贷、聊养生，就是没人聊工作——退休的人，谁还提那个。

酒过三巡，包间里热气腾腾。王胖子举着手机晃晃悠悠站起来，脸红得像刚出锅的龙虾。

“哎哎！刚学会用智能手机！”他舌头有点打结，“儿子教我的，说能查养老金到账短信！”

众人都笑起来。李明指着他说：“显摆什么！就你有个好儿子！”

王胖子眯着眼睛在屏幕上划拉，突然“咦”了一声：“老张头！上个月你是不是说养老金涨了？涨了多少啊？”

老张正在夹花生米，筷子停在半空：“啊......三千八。”说完赶紧补了句：“比老李少多了！

话题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这个说医疗报销比例，那个叹物价飞涨。不知谁起了头，大家开始比较数字。

数字在餐桌上蹦跳，每报一个数，就掀起一阵哄闹。

“该你了老周！”王胖子嗓门震得酒杯发颤，“当年咱班状元，现在肯定挣得最多！”

所有目光聚焦在他脸上。老周捏着酒杯转了三圈。

“八千多。”声音不响，却像按了静音键。笑声卡在半空，筷子悬在盘上。二十三双眼睛瞪得滚圆，又齐刷刷躲开视线。

李明突然站起来：“那什么，再加个汤吧？”

话题生硬地拐了弯。老周想接句话，却像隔着玻璃看鱼缸——看得见嘴动，听不见声儿。

敬酒开始了。人人举着杯子绕场一周，偏偏绕过他所在的角落。白酒瓶转了一圈又一圈，就是停不到他跟前。

散场时没人说“下次再聚”。李明拍拍他肩膀，力度轻得像掸灰尘。

之后第三天，老周在菜场遇见学习委员张芳。她低头挑西红柿，红彤彤的果子堆成小山。老周刚抬手，她却突然转身掏钱包，硬是没往他这边看。

周末原定的登山活动，组织者在群里@了所有人，唯独漏了他。老周盯着手机屏，蓝色气泡一个接一个蹦出来：“收到！”“准时到！”“带自家腌的酸萝卜！”......

他慢慢放下手机，窗外梧桐树叶正飘得欢实。

真相是在超市扶梯上揭晓的。老周拎着打折食用油，撞见李明和他媳妇儿。隔着两米远，李明突然扯开嗓门：“哎哟老周！八千块大佬也亲自买菜啊？”

扶梯轰隆隆响。老周看见李明媳妇狠狠掐丈夫胳膊。

“其实没那么多，”老周握紧油瓶，“就三千四。”

空气凝固了三秒。李明笑容僵在脸上，嘴角抽了抽：“多、多少？”

李明突然大笑起来，笑弯了腰，笑出眼泪：“早说啊！哥们儿差点让你吓出心脏病！”

他使劲捶老周后背，捶得油瓶哐当响：“大伙儿都当你真拿八千呢！王胖子回家愁得失眠，张芳天天念叨‘当年笔记白借了’......”笑声戛然而止，“你为啥要骗人？”

老周看着扶梯尽头的光：“就想看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之间还剩下什么。”

他们在地铁口分手。老周往东，李明往西。走出十步远，李明突然转身喊道：“周日去西山看红叶！早上七点老地方集合——”

车流呼啸而过。老周没回头，只抬手挥了挥。秋风卷起金黄的银杏叶，扑簌簌落满肩头。

后来老周还是去了西山。他独自走的野道，踩着露水爬到山顶时，正好看见观光栈道上熟悉的身影。红枫似火，同学们挤作一团拍照，笑声惊起山雀。

李明最先看见他。隔着一山谷的红叶，他们静静对视了半晌。突然，李明举起双臂，交叉过头顶——那是三十年前班运会上，他们约定的胜利信号。

下山时手机响了，班级群里跳出李明发的照片：满地红叶拼成巨大的“3000+”。底下紧跟着一条所有人通知：“本周六给周大学霸补过生日，备注：每人自带饭菜，拒绝饭店宰客！”

老周站在山道上读了三次。松涛阵阵，像是山在轻轻发笑。

作者简介：高石柱，笔名索水笔翁，河南省荥阳人，退休教师。爱好文学，笔耕不辍，近年屡有拙作发表在《郑州文学》《大河文学》《中原作家》《今日作家》《郑州日报》《当代乡土作家》等刊物及《学习强国》、新华法治网、雷锋志愿服务宣传网、中国都市报都市报道、荥阳市新时代文明实践中心以及荥阳融媒体等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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