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我们最近出了一本书,《中国风险投资史》。一整年,围绕这个话题,我们还策划了一系列访谈,本文就是其中一场对话实录。捋一捋人民币基金的图谱,无论是作为深创投曾经的掌舵人,还是前海母基金的董事长,靳海涛都是一个绕不开的关键人物。
在对杨晓磊的后采中,我们谈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往期《拾日谈》很少对话人民币基金的管理人。这本身正是人民币基金在中国创投行业现状的一个缩影。如今在风险投资生态中体量巨大的人民币基金,似乎没有那么擅于塑造品牌,也无意于抢夺话语权和定义价值观,因而在创投舆论场上总显得沉默。
追本溯源,本文刚好能解答外界对于人民币基金的一些困惑:它从何处来,被什么推动,有着怎样的行事逻辑,又将向何处去。对历史的回顾也有助于思考另一个问题:所谓的来自硅谷的那套“正统”风险投资游戏规则就一定是对的,好的吗?必须被奉为圭臬吗?硬要拿那套标准来套在人民币基金身上,是否有失公平?
如果把目光聚焦在靳海涛这个人身上,这无疑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民币风格的投资家。没有可以照抄的作业,当他临危受命接手深创投,只能一面处理遗留问题,一面推进创业投资。在这个更多被政策定义的场域里,他每个动作都踩在了正确的节奏上。杨晓磊的评价是,那些年靳海涛做的事情“特别深圳”。意思是说,他总能破局,突破条条框框的限制,提出创新的举措,同时在一定的情况下跟大多数人达成一致。这很不容易做到。正是这些举措让靳海涛获得了信任,而这种信任在人民币基金体系里是构成受托关系的重要原因。
与靳海涛先生的交流,让人很难将他与“古稀之年”联系起来。他对行业始终保持着强烈的信心和好奇,相信创投的下一个黄金时代会更伟大。他想要过一种“永不躺平”的人生。他说:“人生起起伏伏,要是躺平,我就没有今天的成绩。
有人说本土创投需要“补课”,我不认同这种说法
杨晓磊:去年年会的时候,我和阎焱有一个对谈。我说我们如果认为过去的20年是中国创投最好的20年,作为老一代的投资人到底在怀念什么?他跟我说他入行开始,中国从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走向相对开放的环境,整个创投市场是围绕政策起来的。所以我就在想,到底什么东西更重要。
我看您最近提出一个观点——本土创投要作为中国新经济的发动机。您在接手深创投的时候,当时国内VC有这个定位吗?如今在国内谈起创投,很多人都说科技发展是风险投资推动的结果。您怎么看过去20年中国风险投资的成长路径?它到底是靠什么发展起来的?它到底是因为产业发展成长起来的,是因为技术的前进发展起来,还是说政策推动出来的?
靳海涛:中国本土创投从诞生那天起,就被定位为“科技创新的发动机”。最早的策源地是深圳。1997年前后,深圳提出“腾笼换鸟”,把低端加工制造业请出去,把高科技产业迎进来。市领导盘点了一圈,发现创投是高科技产业必不可少的配套,于是决定成立创投基金。
当时国内没有任何监管条例,发改委、国家计委都不知道该怎么批。深圳市政府一咬牙,先借了5个亿财政性资金,再拉企业凑了2个亿,1999年深创投挂牌,使命是,投科技企业。深圳比较开明,提出“立足深圳、面向全国”,钱不局限于本地。同期,深圳还成立了担保公司、策划了高交会,一整套科技金融生态就这么搭起来了。
之后深圳的那批机构,招商、力合、达晨、同创、东方富海等等,几乎都是看了深创投的样板才下场。所以,中国本土创投的第一推动力是政府,而非纯粹市场。市场因素当然也有,当时创业板已在酝酿,大家憧憬全流通退出,但主引擎还是政府要让创投成为高科技的“发动机”。
20年走过来,国内创投分化成两种风格:以深创投为代表,主打硬科技;以红杉等外资背景基金为代表,主打互联网+商业模式创新。现在两种风格又逐步融合。
深创投对行业的贡献,我认为最核心就两条:一是把“硬科技”投资做成主赛道。今天所有机构都必须把硬科技当主食,否则没饭吃,深创投最早就是这么做的,而且做出了赚钱效应。二是,发明、推广了“政府引导性创投基金”。2005年股权分置改革后,我判断中国创投的春天来了,提出两条策略:由稳扎稳打变为大干快上;深创投要从用自有资金投资转变为管理基金,而最容易撬动的地方政府的钱,就是引导基金。
怎么搞呢?政府出30–40%,深创投出30%左右,剩余60–70%向当地民营资本募集。这样一来,深创投既是LP之一,也是GP,负责管理。政府资金享受优先清偿权,当基金净值跌破60%时,政府先退出,确保财政本金安全。如果赚钱,政府只拿国债利息,超额收益全让渡给其他LP和GP。
用这种方式,我们把创投的火种带到各地,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也解决了政府“撒胡椒面”效率低、易腐败的顽疾。今天政府引导基金已成人民币LP的最大金主,硬科技也成创投的标配。回头看,这两件事深创投做得最早,也算给行业打了个样。
杨晓磊:您刚才提到,过去20年中国创投行业从无到有地创建、设计和实践,如今已进入高度市场化阶段。在深创投等引领下,涌现出大量人民币基金。但您也说现在再做这件事难度变大,这是否意味着行业进入了新的计划体系?这对人民币创投的发展是好是坏?未来人民币基金该扮演什么角色?是继续作为创新经济的发动机,还是要回归 “老三样”,先谈社会价值,再讲资本保值增值,最后才是助力科技创新?
靳海涛:去年我们行业内讨论时说,创投只能等,置于死地而后生,绝对能后生。现在已经出现重大变化,中央对创投的重视达到了极高的政治定位和曝光频率,出台的相关政策也比过去更接地气。我和不少同行都认为,创投未探底就已迎来强烈反弹。
这种反弹主要源于三个核心因素:政治层面的支持、计划层面的引导,以及中国国体本身的特色与优势。国家明确重视创投,将其视为科技创新的核心发动机,还动员各类资本参与其中,行业发展环境自然随之改善。
有的人说这个市场需要咱就干,市场不需要咱就算,我琢磨不太透。但我觉得市场对创投的需求固然存在,政策支持才是首要关键。之前行业陷入困境,核心原因是收益收窄,曾经的盈利预期接连破灭,社会资本自然不愿投入。再加上行业内机构鱼龙混杂,好机构虽未亏损但收益不及预期,差机构则直接导致亏损,进一步加剧了社会资本的顾虑。这种情况下,只能靠政府牵头,动员其可统筹的资本入场,行业才能获得“子弹”。
今天的实际情况是,创投募资中80%的资金来自政府及政府平台,还有国有企业。但国有企业也受约束,国资委明确规定,非金融属性的实业类国企不能参与创投;上市公司同样受限,证监会要求企业聚焦主业,如果涉足基金业务被认定为不务正业,将不批准其增发,这一点我们已向证监会反映过。
所以说,创投之所以能未到探底就反弹,中央的明确态度和大力支持是最关键的支撑。至于创投未来能否迎来更黄金的发展阶段,还取决于诸多因素,那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杨晓磊:目前中国的创投这件事是从美国学过来的,所以今天大量描述中国创投还是以美元语境为基础。大家普遍认为,美元基金目标感更明确,主要是财务诉求。人民币要受政策和计划影响,同时为了科技创新,人民币基金肩负了更多的东西。您怎么看人民币基金和美元基金的差异?
靳海涛:美元基金在中国投资有其特定逻辑。如果一种产品或商业模式在美国获得资本市场认可、取得成功,他们就认为,中国类似的项目也能得到美国资本市场接纳。所以他们会在中国寻找与美国成功模式相近的企业进行投资,再通过资本运作实现境外上市。这种模式下,资金是美元基金,形成“两头在外”的格局,红筹结构也由此产生。
本土创投之所以没法复制这种模式,核心原因有几点。首先是资金属性不同,本土创投以人民币基金为主,人民币在资本项目上不能自由兑换,无法直接适配“两头在外”的运作。其次,本土机构既难募集到美元资金,在海外资本市场也缺乏足够的资源沉淀,没有相应渠道和资金支持,自然难以照搬美元基金的打法。当然也不是完全不能做,但必须先解决资金的跨境转换问题。
深创投其实早有尝试。2004年我担任深创投董事长时就意识到,要是仍然用人民币按传统方式投资,即便项目看似优质,也可能只是纸面富贵,沉淀的项目越多,后续退出压力越大。所以我们也想效仿美元基金“两头在外”的模式,尝试通过各种方式将人民币转换为外币。现在外汇管控严格,这些方式都已行不通,当时确实有一些可行的操作路径。我们还曾尝试与新加坡合作设立基金,境内外各设一只,境外基金由我们出资,境内基金由新加坡方面出资,这些都是过去做过的探索。
有人说本土创投需要“补课”,我不认同这种说法。企业应根据自身条件选择发展路径。深创投的定位是创投机构,核心是投资创业类项目,我们也确实布局了一批这类项目,但不能把全部资金都投入到长周期的创投领域,因此会搭配短期投资以获取即时回报。其实要做短期投资的打法并不难,无非是招募相关专业人才,但我们没有刻意模仿美元基金的模式。一来手里是人民币而非美金,客观上无法完全照搬;二来股权分置改革后市场实现全流通,也没必要死守别人的老路。
这两种模式本无优劣之分,但早期舆论对人民币基金并不友好,甚至带有歧视。我觉得背后可能是一种固有认知,认为创投是美国发明的,只有遵循美国的传统思维和模式才是“正统”,本土的人民币基金就显得“土气”。我觉得这种意识在当时影响了对人民币基金的评价。
杨晓磊:我对这一点印象特别深刻。很多榜单大大低估了中国本土投资人的表现和贡献。评选标准大多是基于美国资本市场的语境,比如你投了看似高速成长的项目,但如果给LP的回报没达到预期,或者无法预判未来回报,就难以入选。但实际上,2018年到2022年期间,随着中国硬科技、核心科技以及半导体行业的发展,很多人民币背景的本土投资人已经给LP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丰厚回报,这些业绩却没有被榜单纳入考量。
另外,2005年前后,很多美国大厂、美国创投机构纷纷在中国设立办事处、组建团队。那个时间点,你有没有过不安全感、焦虑感,或者产生竞争意识,觉得“狼来了”?当时有没有考虑过该如何应对?对于红杉、KPCB、红点这些机构当时纷纷进入中国布局,你怎么看?
靳海涛:我认为创投行业既是充分竞争的行业,也是充分合作的行业,各家机构终究要走自己的路,所以我当时并没有焦虑感。其实对企业来说,能获得不同机构的赋能,发展会更好。钱本身之外,每家投资机构还能提供背后的配套服务,一家机构的赋能有限,要是三五家机构共同投资,就能带来多重赋能,对企业而言无疑是更有利的。
比如,有些机构看到好项目就想独家包揽,显得很强势,但这其实并不妥当。而且我们遇到的大多数案例里,企业家也不一定接受这种垄断式投资。说到底,市场上的项目有很多,每个人的投资眼光不同,你看上的项目我未必认可;即便我也看好某个项目,就算这次错过了,后续还会有新的机会出现。
所以不管是行业里从业者增多,还是美元基金纷纷进入,我个人也好,深创投也好,都没有过担忧、害怕或焦虑的感觉。其他人有没有这种情绪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没有。
我常说自己本质上是个掌柜的,掌柜的怎么能不听东家的话呢?
杨晓磊:过去20年是中国高速发展的20年,投资的产业和题材也经历了多次轮换——从电商、社交、共享单车,再到社区电商、Web3等等领域,再到制造业、硬科技,如今又聚焦到AI赛道。这条发展曲线非常陡峭,尤其过去两年,行业数据回撤严重。去年头部机构的投资规模,有七成以上都同比低于前一年。如果行业现在进入收益收窄、增速下行的阶段,竞争会不会变得更激烈?
靳海涛:我觉得只要从业者多了,竞争自然会出现,这很正常。没拿到机会,可能是发现得晚、重视不够、研究不深,也可能是竞争对手更强势、进入更早,或是操盘手给被投企业许下了更强的赋能预期。但这些外部因素,都不会大幅影响自身的投资成效。投资做得好不好,核心是机构内部的问题,而非外部环境所致。
内部问题主要集中在这几点。一是组织是否理顺,“子弹”是否充足,以及资金是否有附加要求。比如现在很多基金有返投要求,不完成返投就拿不到钱,这类项目我会降低重视度;投资时也会先考虑是否与基金适配,不适配的项目即便关注,也不会提额外给企业添负担的要求。像深圳的基金投北京企业,如果要求对方在深圳设子公司才投资,企业可能更愿意接受无此要求的资金,除非它认为与我们合作十分必要才会答应。非返投地的项目,我会优先考量。二是团队状态,人员积极性、结构是否合理,都是内部管理问题。管理不到位,就会导致投资节奏慢、质量不高,这和外部环境无关。
各个基金或许会遇到类似问题,但大多是个别情况,对全局影响有限。我认为头部机构不太可能为此忧心忡忡,偶尔提及只是情绪宣泄,并不会影响大局。真正受影响的是没什么知名度的小机构,它们想进好项目却进不去,本质还是自身问题,品牌影响力不足、赋能能力不够。企业需要的赋能分有形和无形,无形的是品牌价值,有形的核心是产供销支持和资本运作服务,此外还有规范运作辅导、疑难杂症解决。
规范运作方面,即便没有投资机构,投行也能提供相关服务;资本运作需要机构具备专业的策划和协助能力;解决疑难杂症则考验机构的资源整合能力。这四个赋能方向,不是每个投资经理都能清晰向企业传递,很难保证每个人都能面对企业讲出我可以帮你什么。至于投资效益未达预期,是投资经理的问题、内部管理的问题,还是合伙人乃至一把手投入精力不足,就是另一个话题了。
杨晓磊:这个话题特别好。投资人更多是对项目价值做判断,但您提到的这些事,感觉已经超出了投资人的范畴,更像是管理者、董事长该做的事。您觉得自己是更出色的投资人,还是更优秀的董事长、一把手?这两段职业经历里,角色有变化吗?
靳海涛:这两个角色是统一的,缺一不可。小机构的核心可能更偏向投资家,但机构做大后,就需要承担领头人的定位,两者不可或缺,只是不同阶段扮演的角色侧重会有差异。比如在深创投时期,再到现在,我身上投资家的色彩在逐渐淡化,更多要操心募、投、管、退、招全流程的事。现在招商引资是重要任务,这是LP的要求,再花太多精力扑在一线投资上已经不现实。但我始终觉得要尽到责任,所以这么大年纪了,每个项目的大预审和投委会我都会主持。因为主要基金我是法人代表,不仅要主持,还要做总结发言,把项目的投资逻辑、关注的问题以及我的思考,清晰告诉所有投委会委员。我们的投委会有个特色,就是有大量LP代表参与。
LP参与决策是我提出来的,也算是我的一个创新。当年做前海母基金时我就想,人家平均一个人投了6个亿,要是只有开合伙人大会时才能了解运营情况,肯定不放心,也不可能把这么多钱交给你管。所以我做了个决定:投委会内部占60%的表决权重,LP占40%,需2/3票数通过才有效。我还规定,出资5亿以上的LP可委派一名投委会委员。原本有些LP计划投3亿,听说5亿能获得决策权,就把出资额提高到了5亿。这算是一种商业策略,也是我能成功募集280亿资金的重要原因之一。
投委会开会时,屋子常常坐得满满当当,疫情前LP都会线下参会,后来线上参与变多了。这么做有三个好处:一是LP能实时看到我们的运营管理、投资经理专业度和风险控制水平,每个项目都参与,看得更清楚;二是能拉近和LP的关系,频繁见面或线上对话,比单纯开合伙人大会、发季度报告更有温度;三是LP之间能产生商业合作机会。当然这也有考验,LP不一定懂行业,会提出各种拷问和严格要求。对投资经理来说,知识分子都好面子,内部讨论出错还好,当着众多LP的面答不上来或答错,会很有压力。不过我们投委会有正反方PK机制,这种压力能倒逼大家把工作做得更扎实。
但也有困惑,比如和别人合作双GP模式时,再加上LP代表,人多了我们有时会主导不了决策。有些基金里,关键人士的表决权重很低,明明我们看好的项目,最终可能投不成。那些决策人的思考角度和我们不一样,制度定好后也没办法改变。不过我管理的所有基金,至今都坚持LP参与决策,这和其他基金不一样,我觉得这算是我对中国创投行业的一点贡献。
其实在深创投时期,我就打破了传统的决策模式。过去投资决策都是少数人关起门来做,逻辑是怕泄露商业机密;但我的逻辑是,广泛参与决策能避免两类大错:一是道德风险,二是“情况不明决心大”,没搞清楚项目就盲目投资。所以当时我规定,所有人都能旁听投委会,包括实习生,也能参与讨论,只是没有表决权;同时我还刻意扩大了投委会成员规模,达到一定级别的员工都能成为委员。
前海母基金延续了这种思路,还加了大预审程序。大预审按内部标准进行,会模拟投票,小预审不用我主持,但大预审都由我牵头,而且全程开放,实习生也能旁听。这么做确实有个小风险:商业机密可能泄露,但我认为,这种风险远小于道德风险和盲目决策带来的损失。让LP参与决策,也能让他们更信任我们。
任何事都有利有弊,但我觉得这种操作,对整个创投行业的投资决策制度和风险控制制度是有贡献的。我们的智慧互联基金有个口号:“忠于投资人,相信企业家”。我常说自己就是个 “账房先生”,本质上是个掌柜的,掌柜的怎么能不听东家的话呢?
杨晓磊:我们一直说,VC赚的是“非共识”的钱。可一旦投委会膨胀,决策会不会被意见平均化?风险确实低了,但对价值的判断也趋同了。一旦趋同,赚钱反而更难。今天回头看,那些给LP带来巨额回报的案子,几乎都是当时的“反共识”操作。
靳海涛:深创投的案例印证了这一点,最后赚大钱的项目,当初在投委会里争议巨大,有的甚至吵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拍板投了,才换来超额回报。我们的标的向来是“三高”:高科技、高成长、高不确定性。不确定性怎么评?人多嘴杂,不确定性就被放大,项目很容易被多数票毙掉。
杨晓磊: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你觉得无论是刚才这个结构导致的,还是最终对于价值判断本身导致的特别遗憾的错过了?
靳海涛:遗憾都是从后边看前面的,你要问我什么遗憾,谈不上啥遗憾,因为我认为不可能所有的事你都抓住机会了,没有拿到机会可能你不知道,也可能你在当时那个时点判断的不对,或者说当时这个时点判断对了,但是由于科技的发展和资本市场的变化,导致后来情况发生变化。
我这一辈子主持了1000多个项目投资,有下了子弹的,还有没下子弹的、在讨论过程中就给毙了,也有一些是没通过的,或者我自己不看好,因为我有否决权,我赞同我就是一票,但是否决我也是一票。我认为这个市场太大了,你不能说留下哪一个遗憾,这真不好说。
真要说最大遗憾,就是没当上腾讯的天使投资人。要是当年投了,今天就是40万倍回报。
当年背景是这样:全国可能只有刘晓松敢投腾讯。晓松是我的兄弟,我任董事长、他任总经理,1992年一起从北京杀到深圳。他做第一个项目就是我放的启动资金。后来他和马化腾是同事,看好即时通讯,就把自己的50万借给马化腾。50万当时也不是小数目,他心里打鼓,又拉来熊晓鸽,熊晓鸽再影响李嘉诚的儿子,这才有了首轮融资。最后晓松把借款抽回,留10万股,成了最早的外部股东。
1998年我去华尔街受训,是中国最早系统接触互联网的那批人,对即时通讯的理解肯定比外行深。要是晓松跟我说一句,这项目我放10万,你要不要跟5万?我肯定会投。可他一直叫我“老板”,觉得风险太大,不敢拉我下水,怕我责怪。
后来有人说深创投500万占20%都不投,怪国企体制。我说别甩锅体制,根本原因是当时投资经理听不懂腾讯的商业模式。换成个人LP也不敢投。晓松当时的逻辑就两条:看好即时通讯的大趋势;跟丁磊聊过,觉得马化腾技术上能出彩。
未来的黄金时代会更伟大、更有前途,这个行业肯定灭不了
杨晓磊:刚才聊到了遗憾的话题,你觉得哪个观点最能代表你的终极投资哲学?
靳海涛:要说终极哲学,我也不好给它下一个明确的定义。核心其实就是在高科技、高成长、高不确定性的领域里,去挖掘投资机会。这话很多人可能都会说,但我的逻辑很简单,就三条,也一直这么跟投资经理强调。
第一条是看赛道。拿到一个项目,先判断它未来有没有发展前途,天花板够不够高,能不能代表未来的趋势。没有好的赛道,后续再努力也难有大突破。
第二条是看人。赛道再好,也得靠团队和老板把事落地。我是先看事后看人,但其实看人比看事更重要。可要是连靠谱的事都没有,光看人也无从谈起,两者是相辅相成的。
第三条是看性价比。赛道和人都看好了,要是估值太贵也不能投。毕竟投资本身就有不确定性,要是成本太高,最后就算成功了也赚不到大钱,风险和收益不对等就没必要做。
你说遗憾的事,我其实不太记这些。另外,我常跟团队说要防范风险,而防范风险最好的办法,就是跟被投企业和老板处成哥们。这就要求你得有强交际能力,哪怕对方本质是个坏蛋,一般也不会坑自己的哥们。如果说你跟他有良好的关系,可能他有压力,想到最坏的结果了,就先让靳总安全。
杨晓磊:从过去的深创投到现在的前海方舟,你的团队一直是老中青结合。这种团队是怎么培养的?靠制度、传帮带,还是文化?行业里有些机构是“只筛选人不培养人”,先画好自己的人才圈,只招圈里的人,圈外的一概不要,本质上是“用人不养人”。
靳海涛:其实大家都想“不养人只筛选”,盼着别人培养好人才后自己直接用,但实际上根本做不到。人才里确实有一部分已经积累了经验教训,招进来就能用,这是最好的。但还有一部分人没交过行业学费,必须经历培养和试错的过程,这部分成本你也得承受。
刚才说到老中青三代结合,比如碰到年纪大的候选人,只要符合这个搭配原则,我照样会用。年纪大的有他的价值,不能因为年龄就否定。我们现在招的年轻人里,博士后占了不少,深创投的博士后工作站就是我在2004年牵头建立的,也是国家批准的首个创投行业博士后工作站。这个工作站对补充人才、提升团队的科技敏感度,起到了特别大的作用。这些博士后大多是理工各专业背景,有的有工作经历,有的没有。
我的体会是,年纪大的不一定不行,但全是年纪大的肯定不行;年轻人也不是不行,但全是年轻人也不行,老中青搭配才能兼顾经验和活力。
杨晓磊:您是空降深创投的,进之前应该对这家公司有过一些初步印象吧?从外面看深创投,和真正进入里面之后再看,发现的问题是不是不太一样?当时有哪些亟待解决的问题,是您进场后优先处理的?
靳海涛:我去深创投是组织安排的。组织选我,主要是两点考量:一是觉得我责任心强,他们认为责任心是最重要的;二是我之前已经做过创投相关工作,对这个领域相对熟悉,还运作过全球策略投资基金、美元基金,符合岗位需求。
去之前,我只知道深创投是国内很有名的创投公司,注册资本16个亿,但具体投了哪些项目、资产状况如何,我完全不清楚。当时既没做过尽调,也不允许做尽调。进公司后,我首先发现的急症是:已经投出去的18亿资金,本该回收的款项全部逾期未收回。深创投本身还有银行负债,要是这18亿收不回来,就会资不抵债。领导也明确要求我,要想方设法减少国有资产损失。深创投是混合所有制,但由国有资本控股,归国资委管理,我去的时候国资委刚成立一个月,这个急症必须优先解决。
还有个慢症:人民币资金没有退出机制,创投的商业模式根本不闭环。其实深圳市政府当初做这件事,是出于前瞻性部署,秉持“敢想敢试敢干”的深圳风格,知道有这个问题但还是坚持推进。之前的思路是做短期投资来补位,甚至还想借别人的钱做。比如年回报10%,借钱利息6%,就能赚4个点的差价,用来给股东分红,这是当时团队的想法,更倾向于委托券商理财、买国债这类方式。
不过后来证明,领导让我去解决问题的决策是对的。那18亿逾期款项,我后来陆陆续续全收回来了,其中有赚有亏。特别是南方证券的项目,不仅收回了本金,还赚了两个亿,最后还拿回了哈医药的股票。只是回款过程非常艰难,全靠多方面努力和资源协调。
我到深创投后,定了个“两个50%”的核心思路:50%的精力处理历史遗留问题,50%的精力继续推进创业投资。我给领导班子做了分工,有人侧重投资业务,有人侧重处理遗留问题,但每个人都要承担一定的遗留问题处理责任,只是侧重点不同。
我运气也算好,2004年担任董事长,2005年就赶上了股权分置改革。我当时判断,这项改革是快刀斩乱麻,肯定能成功,于是就大举进军相关领域。但当时公司资金紧张,收回来的钱还有个过程,只能向银行借钱投资。像西部超导这样的项目,我作为董事长,再忙也去了三次企业调研。因为没钱,只能分散额度,把拿到的投资机会分享给相关合作方。所以很多过去的事,不能用现在的标准和情况去回头评判。
杨晓磊:今天深创投不只是深圳的名片,变成中国人民币创投的名片,不只投资于深圳,还可以投资于全国。你没有想过把这个名片推到更大的市场上去吗?
靳海涛:深创投肯定不只是深圳的名片,更是中国创业投资的名片。现在它号称管理规模5000亿,投资项目数量和上市企业数量都是行业最多的,有280多家,而且是国内最早涉足创投领域的机构之一。
但深创投为什么没能成为国际品牌?我觉得最核心的原因是体制限制,让它无法在全球范围内布局。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公司的合伙人、高管都没法决定自己能否长期在这个岗位上任职。国际市场认的是人,关键人士不能随意变动。当年我们曾尝试募集一只美元基金,钱差不多都快募集齐了,最后找基石投资人时,对方来深圳做尽调,问靳海涛能不能在基金存续期内一直担任董事长。结果人家得到的答案是“无法确定”,因为我可能会退休。最终结论是不符合他们LP的理念。国际LP的逻辑是,选定了核心团队,关键人士就不能换。比如三个关键人里换一个,过几年或许还能接受,但如果核心人物变动,基金可能就得关门,主要负责人绝对不能换。
这种体制上的限制,让深创投难以国际化。既然如此,配置国际化团队也就没必要了。比如要在美国做创投,得招一些在美待了很久的华人,甚至白种人,但深创投没这么做。就算招了人、建了团队,国际市场是否认可还不好说,品牌打造本身也需要漫长过程,大概率不划算。就算真的开始打造国际化团队,最后能不能有结果、结果好不好,也没法判断。
所以后来我们明确,核心能力就在中国,只聚焦中国市场做事。就算能募集到美元基金,投资方向也还是围绕中国。因此我认为,在可预见的未来,深创投很难成为国际品牌。连深创投都做不到,国内其他本土创投机构要想成为国际品牌,难度就更大了。
杨晓磊:怎么定义成功的创投机构?是看回报、对企业家和产业的贡献,还是其他?您刚才提到黄金时代要来了,过去20年算不算中国创投发展前半段的黄金时代?未来还会是中国创投的黄金时代吗?
靳海涛:评价成功的创投机构,首先得看财务回报,核心就是DPI(投入资本分红率),没有这个,其他都无从谈起。其次是产业贡献,这部分能弥补一些财务回报的不足。比如财务回报不算太高,但产业贡献突出,还是会得到一部分投资人的信任,当然也有部分投资人可能不认可。
产业贡献主要看四个标志:一是培育了产业龙头,通过投资助力企业成长为行业领军者;二是投资了社会影响力大的项目,尤其是颠覆性项目,这类项目对产业的推动作用更显著;三是响应地方政府需求,投成了当地需要扶持的成长型企业,还帮政府招商引资落地大项目,这样政府会更愿意持续出资支持,就算拿不到社会资本,也能获得政府资本;四是拓宽合作口径,通过结构设计整合资源,比如和吉利合作,就是看中它招商引资的优势,搭配我们的投资实力,形成优势互补,这样更容易获得政府信任,拿到更高比例的出资。
至于价值观传承,我其实不太清楚我们的价值观具体是什么,也说不好能不能让所有人都认同。就算有明确的价值观,后续接手的人认不认可、公司会不会因为核心人员变动而受影响,都不好说。所以我觉得,把财务回报做好、把产业贡献做扎实,就够了。
关于黄金时代,我认为一定会到来。
杨晓磊:一定会到来?不是已经过去了吗?
靳海涛:过去的黄金时代会落幕,但还会有新的,而且新的可能比现在更好,我对这件事有信心。之前的黄金时代,更多是鱼龙混杂、全民PE的状态;未来的黄金时代会更理性、质量更高,规模可能也会更大,规范程度会显著提升。
比如LP构成,美国主要是各类险资、家族财富和养老基金,不管是直投还是通过基金投资,资金来源都集中在这类专业资本。中国现在的LP主要是政府,而真正的黄金时代,LP构成应该是“政府+各类金融资本+家族财富”。普通的社会资本鱼龙混杂,很难再大规模进入这个领域。金融资本本身就要求规范,对回报的诉求也不算特别高;家族财富则需要多元配置,兼顾流动性高低、风险大小、投资周期长短。
现在中国的家族财富越来越庞大,过去很多家族自己运作,尝到了不少失败的教训,会更愿意交给专业人士管理。而且随着家族财富向二代转移,理念也会变化。一代创业者大多吃过苦、比较“抠门”,觉得自己能成功就比别人厉害,不信任外人,这种想法其实是错的。富二代更理性,会认可家族财富交给专业机构管理的模式。所以中国未来不缺家族财富的资金,缺的是能让家族信任的财富管理机构。我觉得很多VC/PE行业的人才,最终会成为家族财富管理的骨干力量。
过去可以说有过黄金时代,但我认为未来的黄金时代会更伟大、更有前途,这个行业肯定灭不了。
我这辈子有个重要理念:永不躺平
杨晓磊:从您2004年入主深创投到现在2025年,要是把过去20年分成几个关键节点,大概能分几个?
靳海涛:我只说本土创投的发展阶段,按我的理解,中国创投虽有美元基金早期进入的背景,但本土创投真正起步,我认为标志是1999年深创投的设立。之前也有类似机构,但都没真正开展创投业务,核心是没有成熟的商业模式。
第一个阶段是1999年到2005年,属于黑暗中摸索。这个时期没有成型的商业模式,但已经有人开始尝试创投业务。
第二个阶段是2006年到2014年,是人民币基金崛起、快速发展,美元基金也成果显著的阶段。2006年股权分置改革落地,股票实现全流通,企业上市退出有了明确路径。第一家全流通上市企业是中工国际,一家国有企业。第二家是同洲电子,这是家民营企业,由深圳4家创投机构联合投资。当时让国有企业打头炮,更多是出于政治层面的考量。其实美元基金在1999年后也有零星布局,但真正大规模发力、取得亮眼成绩,也是在2006年之后。
第三个阶段是2015年到2020年,堪称风起云涌的黄金时代。这一时期全民PE热潮兴起,行业进入高潮,各类资本踊跃进场,管理人队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募资相对容易,我2015年募集前海母基金时,能拿到285亿资金,成为当时中国最大的市场化母基金,平均单个LP出资6亿,要是不在那个时代背景下,很难做到这一点。
第四个阶段是2020年疫情开始至今,属于调整洗牌期。整个行业陷入困境,社会资本对创投行业失望,国资成为市场主力军。虽然我之前说行业已经反弹,但这个反弹离高潮还很远,目前仍处于困难阶段。不过去年中央对创投的重视程度有了显著变化,只是政策从出台到落地还需要一个周期,而且当前监管还不够耐心,但我认为会慢慢好转。
杨晓磊:从2018、2019年开始,似乎全行业都爱输出价值观和观点,不管是从业者还是非从业者,都对创投行业有了更多认知。这是双向利好的事,大家更愿意表达、主动推荐自己,本质上是在争夺行业解释权和话语权。但深创投似乎不太愿意做这类事,不去争抢所谓的行业定义权、解释权,为什么还能长期稳定地处在人民币基金的头部位置?
靳海涛:我觉得争夺话语权没必要。市场上的项目太多了,不投张三,还能投李四,李四投不成,还有王五,没必要为了话语权、控制权花太多精力。从企业需求来看,他们也希望有不同核心能力的机构当股东、提供帮助,毕竟单家机构的能力和资源都是有限的,多方面赋能对企业更有利。
我们不看重这些,是因为觉得没必要非要掌控什么控制权、定价权。该做领投就做领投,做不了领投,跟投也没关系。当然不能说争夺话语权完全没意义,但把它看得太重就没必要了。
另外,美元基金的头部机构或出身美元基金的人,本身有品牌基础和延续性,看重话语权是他们的天然需求,这很正常。但国内市场化的人民币基金不一样,品牌虽然有帮助,但很难快速建立起来。现在人民币基金里,也没有哪个人能达到沈南鹏和张磊那种家喻户晓的名气,至少还没到那个阶段。
像我现在71岁了,本来再这么拼不太合理,但不干的话,公司可能面临生存风险,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我这辈子有个重要理念:永不躺平。我的人生起起伏伏,要是躺平了,就没有今天的成绩了。现在我还是正常上班,去年每周都要出一次差,有三个月甚至每周都出差,根本不敢懈怠。我常说,泉州最大的优势就是不管老百姓还是当官的,都不躺平,秉持“爱拼才会赢”的劲头,氛围特别不一样。深圳的核心就是创新氛围。
所以对我来说,争不争话语权都合理,但我不太计较。其他人民币基金可能有人在意,也有人不在意,但就算在意,也没法快速实现品牌突破。不在意,也不会太影响投资。市场太大了,你没投的项目我投了,你投了的也未必成功。过去很多大家一致看好的项目,最后没达到预期甚至失败。反而挣大钱的,大多是当初有争议的项目。这类有争议的项目没人抢,全看你的眼光,当然也有运气成分。
投资经理要是想联合领投也行,跟投也可以,对方定价太高,我们就不跟了。企业选投资机构,其实不只是看钱 。只有找不到钱的企业才会只看重钱,容易拿到钱的企业,更看重的是投后赋能,不管是无形的品牌价值,还是有形的资源支持,关键是能真正帮到他们。
杨晓磊:您把本土创投分成1999—2005年、2006—2014年、2015—2020年、2021年至今四个阶段,其中2006年到2020年是人民币基金快速发展到高潮的黄金时期。您怀念那个黄金时代吗?如果怀念,最怀念的是什么?
靳海涛:肯定是怀念的。那个年代,创投行业需要的募、投、管、退环境都很好,给了大家大干快上的机会,所以各类资本才会蜂拥而至,这是很重要的原因。
更关键的是,那个时期的大干快上,给中国带来了实实在在的价值。第一是完善了产业门类,推动了各行业的转型升级。现在大家觉得科技创新更重要,但如果没有当时齐全的工业门类,没有各种商业模式的迭代升级,也不可能有现在这么浓厚的科技创新氛围,像DeepSeek这样的企业也很难出现。第二是增强了抗风险能力。之前大家担心美国打压会导致出口大幅下降,但实际出口不仅没降还涨了,核心就是中国产业门类齐全、供应链发达。中国人的勤奋让我们反应快,但没有完善的供应链,再勤奋也难快速响应市场,这和赛格电子市场的贡献是一个道理。
我觉得那个阶段,创业投资对中国工业门类的完善、转型升级起到了关键作用。比如我们投过的很多制造业企业,像信维通信,从创立到上市只用了4年。如果没有创投机构的资金支持、规范化治理辅导,再加上业务上的资源对接,根本不可能实现这种深圳速度与深圳质量的完美结合。
说到深圳的成功经验,核心就两点:一是观念上的“鼓励创新,宽容失败”。“只鼓励创新、不宽容失败”不行,“只宽容失败、不鼓励创新”也没用,这八个字是关键。二是两条供应链发达:一条是产业供应链,很好地解决了企业配套问题;另一条是金融供应链,企业需要资金时,有创投、担保、供应链金融、租赁、银行等各类资本支持。深圳的银行理念和内地不一样,创新企业在深圳贷款比外地容易得多,信用评级、贷款条件都更灵活,不用过分依赖抵押担保。像深圳中小担、高新投这两家国有机构,做得就很好,给本地企业的成长提供了巨大支持。所以深圳对高科技产业的支持,是全方位的、系统性的。
杨晓磊:今天聊得特别好。您看问题特别辩证,每个问题都能从不同角度解读,而且这些角度互不交叉、互不重复。对我们来说,只有亲身经历过那段历史的人,才有资格讲述那段历史,而全行业里这样的人屈指可数,这也是我们想跟您对话的核心动机。
靳海涛:我更愿意为行业发声。我不看重单个项目的话语权,但希望能在中国创投行业里有自己的声音。别人不发声,要么是不敢,怕带来负面影响。要么是敢说,但影响力不够。我觉得自己是个负责任的人,哪怕适当得罪监管层或其中某些人,该说的话我也愿意说。
而且我说的话还是有点分量的,毕竟有一定影响力。“耐心监管”这个说法,我就是在证监会提的。我还问过他们:从监管角度,到底是发展第一位,还是防范风险第一位?我一直的观点是发展第一位。如果说“在防范风险的基础上发展”,那所有发展都有风险,最后就什么都不敢干了。不发展才是最大的风险。不管是证监会的各种场合,还是中基协的活动,该讲的我都会讲。
面对IPO现状这些行业难题,能不提吗?总得有人站出来说话。